許多人批評朱浩仁的《白娃娃》有blackface/種族歧視之嫌。我認為朱浩仁是有瑕疵的,但不是blackface。在我解釋他究竟有什麼瑕疵之前,我們先來解釋解释,為什麼浩仁秋雯明明把臉塗黑了,卻又不能算是blackface。
blackface是什麼?
blackface黑臉,指的是19世紀(1830-1980)時,美國白人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黑人,而將自己的臉塗黑的表演。這種黑臉滑稽劇中,白人演員會用黑色顏料把自己的臉塗黑、並穿上寬大破爛的衣服、吃炸雞西瓜、模仿黑人口音。
這樣的表演很搞笑啊,至少對當時的美國人來說。有什麼問題?一言以蔽之:就是degrading(階級羞辱)。那時候的美國還保留奴黑奴文化。先以奴隸制壓迫黑人,再取消他們貧窮(破大衣)、未受教育(口音)、沒文化(舉動)。這本質上就是霸淩、就是取笑。
奴隸制廢除後,美籍非裔(黑人)仍受限於各種刻板印象的影響(社經地位較差),掙扎擺脫努力了一百多年。當黑人正在努力脫離那名為刻板印象的沼澤,而blackface就是岸上的人拿著長杆,把那些努力遊上來的人,一一地捅回去。
在美國涂黑臉是禁忌,特別是在川普執政後一堆的黑人名贵(Black Live Matter)事件,讓全世界的人都沒辦法忽視黑人平權。
但值得注意的是:從頭到尾,我說的都是blackface“在美國”是禁忌。但我們(你我朱浩仁秋雯)生活的馬來西亞,就未必如此。

文化中心論
“blackface在美國是禁忌,放到全世界當然也是錯的啦。” 對不起,這叫“美國”文化中心主義,或者你要叫這作文化霸權也是可以。每個國家或社會都有自己的文化脈絡(context)。
把一種觀念強加在另一文化,不只是霸道、還會鬧笑話。
我舉兩個馬來西亞人相關的例子:例一,Babi(韓國女星)被霸淩事件。2020年6韓國女團Fly With Me 的“Babi”,就因為名字叫“Babi”,而被馬來西亞網民霸淩。Babi在韓文、英文並沒有特定意思,就只是可愛的音節、可愛的名字。然而愚蠢的馬來西亞人以為自己的文化、自己的語言大曬,以此取笑他人。
例二,Cina是侮辱性字眼?Cina或中譯“支那”因當年日軍侵華時用來稱呼中國人被中國視為侮辱性字眼,然而馬來文中“orang cina”的cina,字源從印度文化而來,馬來西亞因過去的三佛齊(Srivijaya)文明也沿用“cina”這個名詞稱呼從東北來的黃種人。
近代中國人因為自卑,不喜歡Cina這個字。難道我們要因為中國人的不喜歡,而改變我們的國語嗎?因為近一百年來外國人(中國就是外國)的恥辱,而改變我們這已經用了一千多年的Cina?
不要拿一個文化的規矩,套在另一個文化身上。
再拿臺灣的反骨男孩來說明,他們曾跟風拍攝擡棺材影片並把臉塗黑,以美國的視角來看,絕對是禁忌中的禁忌。
可臺灣本土有歷史上奴役黑人的脈絡嗎?沒有,那為什麼要把美國的標準套在臺灣呢?抬棺舞源自加納,那有沒有人問過原創怎麼想。根據Dcard網友的查證,原創本傑明(Benjamin Aidoo)表示,他們完全不覺得沒被冒犯,還很歡喜地分享到自己的IG上去。
同樣的道理,塗黑臉在馬來西亞就算有問題,也不是非裔美國人的問題、更不是非裔非洲人的問題,而是在馬來西亞,我們有我們自己的膚色難題。

顯性歧視及隱性歧視的差別
浩仁說沒有種族歧視,我也相信他沒有主觀的惡意,但沒有惡意並不就代表沒有問題。
有一幕女主角被認為是異族,而被食堂阿姨用馬來文詢問。你以為我要說這是歧視嗎?不!這是尊重。你想像下你是一個外國人,一進到店裡卻被人家用華語來打招呼。認為人家一定會華語,這個才是不尊重吧?
但這一幕還是有問題的,問題在旁人與創作者取笑的心態。正是因為大家心底對異族有隱形的歧視,才會覺得這件事好笑。
我們換個例子就可以理解了。你跟朋友出國旅遊,途中被外國人誤認為是韓國人或日本人,那麽跟你同行的朋友會覺得好笑嗎?同樣的情況下,如果被誤認為馬來人、同行朋友感受會不會不同?
那心裡感覺的那一絲絲的不同,就源自隱性的歧視。
大馬被認為是全世界中,種族歧視程度第二嚴重的國家,可有趣的是每個人都講自己從不種族歧視。這代表什麼?這代表很多人都在種族歧視,而自己不知道。特別是隱性的種族歧視,它是難以察覺的。
如果朱浩仁心中沒有歧視,他會將這種“誤會”視為美意、而不是笑話。
美化白醜化黑 有什麼問題
族群歧視中的族群(group),指的並不只是種族/國家;性別、性向也是族群。刻板印象歧視的物件並不限於種族,還包括男性、女性、性少數群體LGBT。
馬來人就是懶惰、華人就是貪婪、gay就是愛滋病、男生就是要雄赳赳氣昂昂、女生就是要溫柔婉約等,這些都是歧視。
但如果反過來講:華人懶惰、印度人貪婪、和尚尼姑就是愛滋病、男生就是要陰柔、女生就是要肌肉發達等,這些也是將一種族群,套入一種印象,但大家卻不會認為這是歧視,為什麼?
《白娃娃》這部影片裡強調了女性白就是美的刻板印象,這絕對就是對女性的歧視。多少人在這樣的審美價值中飽受欺淩長大?基因與膚色是不可改變的,如果白就是美,那你要我們的馬來同胞、印度同胞怎麼辦?而他們在這次事件中,是真的受傷了
這種白既是美,黑既是醜的價值是有毒的,朱浩仁的女友Gladish當年也深受其害。年少時因為膚色而受到同儕不友善的對待,像影片那樣變美變白後,問題就解決了嗎?不!這樣只是把問題掃進地毯下罷了!把自己變美變白,但社會的價值依然還是崇尚美白。大家還是會欺負皮膚黝黑的人,只是被欺負的變成了其他人,而不再是Gladish而已。
這就像是:大家考駕照都靠賄賂,不賄賂就無法通過。如果真的想解決問題,就要解決“咖啡錢”的貪污文化。自己靠咖啡錢取得駕照,這樣能解決貪污問題嗎?
如果浩仁真的心疼年輕時的Gladish,該做的並不是把Gladish美白,而應該對抗這畸形的價值觀。告訴社會:不管是黑是白,都要活得精彩。
朱浩仁的道歉是很搞笑的,因為他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做錯了什麼,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而道歉。你看他道歉的理由:我再次強調我並沒有玩弄膚色和種族問題,如果有被冒犯的朋友,我在這裡說一聲對不起。
不過礙於篇幅,我今天就先講到這裡。如有機會,我們再繼續聊這件事中的粗口與道歉,有什麼值得探討的地方。
作者:李建鸿 認真的建鸿
李建鸿,锡矿州民、光头山下新村之子、长子嫡孙、九零之首、自耕农、留台生、行政白领、小商人、假教书匠真孩子王、过分认真的学者症候群。想不开又回到校园当科学界的小小研 究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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